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七,沈阳城。
无需城中细作进一步活动,沈阳城现在已是一团乱麻。
巡按大人和经略大人撕破脸后,这座辽东政治中心内部,火药味儿越发浓烈。
溃兵与南兵之间,溃兵与辽兵之间,辽兵与南兵之间,因为各种琐事,发生了好几次激烈冲突。
见上官们心思都已不在守城之上,天天在忙着相互甩锅,这些丘八们胆子也肥了起来,一些客兵开始骚扰民户,城内大白天里甚至都出现了抢劫。
这几日,辽东发往京师的塘报奏疏如雪花片,基本上都是要老皇帝赶紧朝辽东派兵,派钱。
御史扬州鹤甚至扯到了当年高淮监辽,建议皇帝把高淮收刮的两百万两民脂民膏,发还辽民,“以辽人之血肉佐辽人之困局”,否则辽事崩坏,后果难料。
也不知这些塘报奏章到了皇帝案头是怎样情景,大家都知道老皇帝对奏折喜欢留中不发,所以大家不管皇帝是否已读不回,只是一封接一封发往京师,搞得好像大明塘马和宣纸都不要钱一样。
几位巡抚、总兵急的焦头烂额,反倒是从鸦鹊关逃回来的李如柏,态度颇为淡然。
整日闭门不出,谁也不见,据说准备出家去当和尚,完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。
沈阳城内帝国的文官武将们,此时人心惶惶,除了给皇帝不断写信,就是收拾细软,准备朝关内跑路。
三月初五,一直没有发声的御史巡按陈玉庭终于上疏,先是简要叙述了大军败亡的消息,然后就把锅甩给了经略大人杨镐,说他逡巡不进,犹豫不决,借口粮草不足,再三阻挠大军进兵,硬是把大军发兵日期从二月十五拖到了二月二十六。
至于这次兵败的杜松、马林,御史大人则是轻描淡写,说是后援不济,南兵(刘綎)拖延。
而对于李如柏,奏疏甚至没有提及,只说是下落不明,当还在与建奴血战。
陈玉庭人还在辽镇地盘上,有些话当然不能乱说,当年高淮在沈阳只因为收了点矿税,就差点被辽人干掉,殷鉴不远,他是要注意的。
巡按大人敢给巡抚脸色看,却不敢说辽镇坏话,不过又不能显得过分袒护辽镇,否则会让皇帝猜忌,所以他就拿杨镐开刀,最后在奏章里旁敲侧击说杜松败亡与杨镐催促有关。
陈玉庭上奏的第二日,杨镐的一封关于萨尔浒战况的奏章也从沈阳发往京师。
杨镐不能直接攻击陈玉庭,因为陈大人是皇上的人,哪怕只是表面上的。
于是他只好把锅甩给杜松,说他“违期先时出口至浑河哨”,以至被伏兵败。
在奏章中,杨经略详细分析了当前辽东形势,奴贼兵马约有十万,若想战胜,朝廷至少要募集十二万人马。
他建议从甘肃镇募精兵一万,另外以王国柱、满桂、柴国栋、朱万良等将汇合蓟镇兵马,星夜出关,抵抗奴贼。
最后,杨镐承认自己犯下大错,当恭听处分,经略就不当了,他建议让抚臣周玉春代替自己。
杨镐写完奏疏,微微闭上眼睛,招来他的幕僚:
“石民,将这奏疏润色一番,立即快马发往京师,”
那幕僚名叫茅元仪,是杨镐旧识,自幼喜读兵农之道,成年熟悉用兵方略、九边关塞,后来著有著名兵器图书《武备志》。
茅元仪叹息一声,转身离去,客厅大门忽然吱呀声响,家丁慌慌张张站在门口。
“怎的这样不知规矩!”
茅元仪正要挥斥家丁,忽听他道:
“大老爷,小老爷,宽甸那边来人了,”
颓然坐在太师椅上的杨镐听见这话,微微睁眼:
“怎的,刘大刀也被鞑子埋伏了!”
家丁连忙摇头,上气不接下气:
“老爷,不晓得是不是被伏,说是来求援的,”
“求援?”